[分手的决心]物理真实与心理真实的对抗

之前写了《非典型蛇蝎美人》，主要着墨于汤唯饰演的宋瑞莱的人物分析，这个人物是整个故事的眼睛，而朴海日饰演的张海俊则是整个故事的线索。

张海俊这个人物很有意思，你可以在他身上看到诸多经典的形象。他紧绷的外表，竭力维持的有序表象、实际上的脆弱和对自我的疑问，以及与此同时逐渐占据主导位置的内在的疯狂，让我想起《烈焰情人》里的杰瑞米·艾恩斯，《月亮与六便士》里的画家，甚至《洛丽塔》里的亨伯特……刑警和疑犯，代表的是社会秩序的两个极点，刑警在这组社会关系里占据绝对的上风，故事在这样的设定里开始，以至于到了后来张海俊的“神魂颠倒一直崩溃”让人震撼且深思——我们的理智与情感之间究竟有多大的鸿沟，我们对自我存在的认知是否其实由于社会的枷锁而有失偏颇、甚至大错特错。张海俊起初处于刑警职责和对于这个职业的荣誉感和自己社会地位的自傲，他不断质问事情的真相，而不是以成功结案为目的，可当他走入她善意的陷阱时，男人发现原来他不是万能的执法工具，也不是那个他人眼中孤傲自持以至恃才傲物的成功阶层，他竟可以只是一个脆弱的受情感支配的动物。笔者以为，张海俊在和宋瑞莱的交往中产生的自由感和自我释放是毋庸置疑的，去打破危险关系的枷锁看似是没有必要的戏剧化手法，可正是这种对比，让观众更能理解海俊的困境。那种生活在虚伪生活中的苍白，所以他比他自己以为的更需要新鲜的空气，宋瑞莱的出现恰好成全了这一点。一开始或是出于纯粹的对真相的探索，可当她像一株张牙舞爪的植物一般蔓延进他的生活的时候，他理智上想要抵抗，可内心恐怕是欣喜的震颤。

可是第一次，他的理智和骄傲让他无法接受包庇疑犯的刑警是他自己，这才有了那句“我作为一个刑警，竟然对一个女人神魂颠倒，以至于到了现在已经完全崩溃”，宋瑞莱对于她的感情是确信的，她看到了他的脆弱，所以即使他不承认对她的爱，她有了这句话，也甘之如饴，以至于在决定离开的时日里每一天都重复聆听。但这个时候的刑警海俊，却仍处于对自我的责难之中，他只是不能否认，却没有那份确信在里边，所以他近乎狼狈地逃离了她，回到他有序的生活，试图维持无事发生的假象、自欺欺人。所以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震惊而疑惑的，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如此执拗的人去追逐不能追逐的东西，这在片中是他们的爱情，更广义来说，则是不囿于社会秩序的绝对自由的自我。可正如第一次他无法抗拒她，似乎是在追逐她、揭开一个个她布下的谜团的过程中，他逐渐拨开浓雾见到那个本我，第二次他也是本能般地追逐。张海俊不曾真正意识到他对宋瑞莱的感情已经变得如此必要、如此深刻，直到她绕了一百个弯，把一颗心再次剖开给他看，然后在海边淡然走向死亡。直到那一刻，刑警才抛开了一直以来加诸他身上的桎梏，急切的搜救中失态大吼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她决定离开，便是永久的，不会再有那些精心布局的追逐了，那束光在山上的坟前燃尽，唯一留下的温度是嘴唇相碰的一瞬，他终于短暂拥有了她。

在之前也写过，张海俊和宋瑞莱这两个人物的内核是一样的，但片中的表达手法更像是一组镜像。虽然都是外冷内热，都存在着内心的执念和外表的落差，但宋瑞莱是进取的，尽管小心翼翼、带着卑微的试探，而张海俊则是逃避的，虽然表面上自信地掌控这场追逐，甚至连崩溃都是一个自傲的自我判决，实际上却在不断否认超乎常识的真实。最后一幕，宋瑞莱的自杀，像是一个带着机锋的结论，她似乎是要对他说，你自欺欺人没用的，你泪流满面追到海边，不就是你爱我爱惨了的证明，而张海俊全然消失的矜持面具，则是在无声告白，不用继续这无意义的追逐游戏了，虚伪使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稍纵即逝的真实，这个惩罚已经足够，恐怕那个时候的他是在想要回去他揭露她的第一个谎言之前的，那个时候他不一定不对她怀疑，只是心理的真实占据了上风，让他无意执着于事实的确凿。

张海俊这个人物始终呈现出一种物理真实与心理真实对抗下的两难。物理真实，即维持现实生活的社会要素。张海俊的职责、社会对他的预期，剧中张海俊的妻子对他说过一句话，“我们说好即使讨厌对方也要坚持一个星期做一次爱”，还有种种细节，比如对于戒烟的武断态度、红石榴的抗氧化作用，龟对男性荷尔蒙的益处、被张海俊撞见与第三者出入时的淡漠态度等等，这些物理性的真实铺天盖地，却更显得心理的空虚，社会期望对个人的榨取，让人妥协，学会去忽视内心的真实渴望，那些维持本我的精神要素最终被维持身份的物质要素绑架、近乎窒息。个体仿佛成为了精装公寓里美丽而虚假的摆设，只是为了衬托社会所认同的某种虚伪的高贵而苟活。心理真实，则是无关社会预期，个体活着的真正核心诉求得到满足。张海俊寻求挖掘真相的刺激而不是作为刑警的权威，寻求真实的对话而不是为了某种社会预期，借着“为了你好”而产生的要求，不是对外界展示生活某种意义上的幸福，可这些要素现实生活却给不了他，反倒是在不断耗尽他、令他对心理真实产生怀疑。他遇到宋瑞莱，其实该庆幸，这个女人轻而易举读懂了她，给了他心理上的真实，只不过他意识到且愿意直面的时候，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这样的结局，也让我想起《烈焰情人》的结尾，史蒂芬独自在意大利一座破败的房子里望着安娜定格在照片里的浅笑，醒觉的失去似乎比愚昧的获得要幸运。

转自：豆瓣/SPUTNIK